文・徐鈺涵
在漫長的中世紀時光中，誕生於十三世紀晚期義大利的眼鏡是當時最為重要的發明之一，不僅成功改變並拓展人們的閱讀方式，後來也出現在視覺圖像之中，成為常見的元素與符號。
目前已知最早描繪眼鏡的作品，是一幅位於威尼斯北方聖尼可羅修道院中的十四世紀壁畫——《胡葛聖薛肖像》（Portrait of Hugh of Saint-Cher, ca. 1200-1265,圖1）。這位活躍於十三世紀前半葉的修士戴著十三世紀晚期才出現的眼鏡，明顯有著時代錯置（anachronism）的情形。然而，戴著眼鏡的年邁修士在書房內振筆疾書的模樣，不僅暗示著眼鏡作為閱讀輔助工具的起源，也展現了眼鏡自中世紀以來便與博學老者相互連結，成為我們今日一般所熟知的經典印象組合。
當時的眼鏡並無今日矯正近視的功能，主要用於協助那些深受老花眼困擾的長者們，為他們緩解閱讀時的吃力感，近而延續其閱讀的時間與能力。這其中又以長年致力於整理與撰寫神學理論的老修士們為大宗，因為眼鏡的使用讓他們能夠看見、看清近在眼前的文字，同時也在不斷閱讀與思考的過程中看得更遠，直至觸及信仰的真諦與智慧的光芒。故此，眼鏡便成為彰顯神學家學識淵博、飽覽群書不可或缺的元素。另一個經典的例子則可見於《聖傑羅姆在書房中》（圖2），畫中的聖傑羅姆雖然沒有配戴眼鏡，但其書桌的側面就懸掛著一副眼鏡。
早期的眼鏡多為鉚釘型眼鏡（Rivet Spectacles），一如出現在《胡葛聖薛肖像》與《聖母安息圖》（圖3）的眼鏡形式，透過鼻橋中央的鉚釘來固定左右兩側的圓形鏡片。這種設計簡單且方便取戴，可以直接夾在鼻梁上使用，但鼻樑長時間被硬物夾住的狀態也會造成閱讀者的不適，導致其閱讀時長縮短。為改善這種情形，眼鏡便發展出了弧形鼻橋的設計，彎曲、圓弧狀的支架讓眼鏡得以自然地直接平放在鼻梁上，雖然對使用者而言相對較為舒服，但卻無法長時間固定在鼻梁上，時常需要手持輔助固定，如（圖4）。直到十八世紀左右才出現可掛在耳上的耳柄式眼鏡（Temple Glasses），奠定今日眼鏡的形式。
現藏於荷蘭國家博物館的十六世紀的版畫（圖5），紀錄著當時許多人都戴著眼鏡，並特地前往眼鏡商販處挑選與試戴眼鏡的場景，反映出人們對於眼鏡需求的日益增加。除了神職人員之外，縫紉工、鞋匠、稅吏、醫生等各行各業的人們，也同樣從受益於眼鏡，得以減緩因視力老化帶來的不便與限制，維持他們日常觀看與手作的能力，使他們可以持續進行細緻而繁複的工作。由此可見，眼鏡在當時便已經成為人們專業工作中不可或缺的工具。
細部圖：戴眼鏡的鞋匠與縫紉
然而，隨著人們對眼鏡的依賴日益加深，以及眼鏡作為塑造專業形象一環的概念深植人心，在某些特定情境下，眼鏡也逐漸被賦予了負面的聯想，除了為畫面添加嘲諷意味以外，更試圖引發觀者自省，思考潛藏在專業形象或權威背後的虛假與荒謬。
舉例而言，這件中世紀手抄本的華麗邊飾中（圖6），描繪著一隻小兔子戴著眼鏡，學著醫生觀察尿液的姿態，試圖推敲病人的病症。牠這荒誕的模樣正是在譏諷那些空有外表、卻無真正學識的江湖郎中，光靠戴副眼鏡就想裝出專業醫生形象到處行騙。
另一個例子則可見於十六世紀的《愚人船》（Ship of Fools）的諷刺詩集（圖7）。其中一幅名為〈無用之書〉的插畫描繪一名戴著眼鏡的主教坐在堆積如山的書本之間，乍看之下似乎展現傳遞出傳統的博學形象。然而，他呆滯的神情與嘴巴微開的樣貌實際上卻透露著一股愚者的氣息，用於諷刺愚蠢之人即便有再好的工具如眼鏡，仍是無法習得知識與文化。
總結而言，中世紀晚期至早期文藝復興圖像中所描繪的眼鏡，不僅紀錄人類視覺輔助工具的出現與演進，更是一種充滿多元意涵的視覺符號。透過眼鏡明晰眼前的文字或事物，人們對於智識的學習與專業的探索不再因視覺退化而停止，而是可以持續累績智慧與經驗幫助人們在未來的道路上看得更遠、更通透。然而，眼鏡的正面形象卻也不免遭到有心人士的濫用而被賦予虛假、愚蠢的特質，警醒當時人們體認的真正的智慧並不僅止於外在的表象，而在於內在不斷的省思與實踐。
參考資料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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